第九〇五章 大地惊雷(七)-《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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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说服各地的士绅望族尽量的与华夏军站在一起,许多时候靠的是利益牵扯、威逼与利诱相结合,也有许多时候,需要与人争论和解释这世上的大道理。此后师师与宁毅有过许多次的交谈,有关于华夏军的施政,有关于它未来的方向。
在这些具体的提问面前,宁毅与她说得更加的细致,师师对于华夏军的一切,也终于了解得更为清楚——这是她数年前离开小苍河时不曾有过的沟通。
“……人与人天生是平等的,或者说,我们认为人与人最终是应该平等的。但理想化的平等需要有实际条件的支撑,一个聪明人跟蠢人会平等吗?一个努力的人跟懒惰的人会平等吗?一个读书人跟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会平等吗?我们要尽可能地拉近先决条件……”
“……格物的技术已经在给我们普及书本的可能性,人从书本获取智慧,普及书本、普及最基本的识字教育,每个人就都有了提升自己的可能性。我们还要改进教育的方式,不仅仅是让人摇头晃脑地读之乎者也,而是尽可能地研究出适合大众的教育和启蒙方式,要把大道理通过更通俗的方式让更多的人理解……”
“……格物之道也许有极限,但暂时来说还远得很,提粮食产粮的那个家伙很聪明,说得也很对,把太多人拉到作坊里去,种地的人就不够了……关于这一点,我们早几年就已经计算过,研究农业的那些人已经有了一定的眉目,譬如说和登那边搞的养鸡场,再譬如之前说过的选种育种……”
“……但最重要的是,公孙先生那边研究炸药的实验室,近期已经有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成果,我们做出了一些肥料,也许能几倍地提升稻子的产粮……目前来说我们还没有找到量产的可能,但至少农业那边已经有了一定的方向……其实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太平的环境,这些事情才能安安心心地做,我们现在很缺人手……”
“……皇权不下县的问题,一定要改,但暂时来说,我不想像老牛头那样,抓住所有大户杀了了事……我不在乎他们高不高兴,未来最高的我希望是律法,他们可以在当地有田有房,但只要有欺压他人的行为,让律法教他们做人,让教育抽走他们的根。这中间当然会有一个过渡,也许是漫长的过渡甚至是反复,但是既然有了平等的宣言,我希望人民自己能够抓住这个机会。重要的是,大家自己抓住的东西,才能生根发芽……”
宁毅的话语,有些她能听懂,有一些听不懂。
时代的变迁浩浩汤汤,从人们的身边流过去,在汴梁的夕阳落下后的十余年里,它一度显得极为混乱——甚至是绝望——敌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不可挡,真像是秉承上天意志的巨轮,将往昔天底下一切得利者都碾碎了。
大光明教的教义里说,人们在太平的日子里过得太舒服了,骄奢淫逸,因此上天会降下三十三场大难,才能复得光明——这样的话语,显得如此的有道理。即便是部分反抗者饱含绝望抗争,最终也显得渺茫和无力。
在李师师的回忆中,那两段心情,要直到武建朔朝完全过去后的第一个春天里,才终于能归为一束。
西南大战,对于李师师而言,也是忙碌而混乱的一段时间。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她始终都在为华夏军奔走游说,有时候她会面对讥讽和嘲笑,有时候人们会对她当年妓女的身份表示不屑,但在华夏军兵力的支持下,她也自然而然地总结出了一套与人打交道做谈判的方法。
宁毅的那位名叫刘西瓜的妻子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川蜀境内的一些用兵、剿匪,大多是由宁毅的这位夫人主持的,这位夫人还是华夏军中“平等”思维的最有力呼吁者。当然,有时候她会为了自己是宁毅夫人而感到苦恼,因为谁都会给她几分面子,那么她在各种事情中令对方退让,更像是来自宁毅的一场烽火戏诸侯,而并不像是她自己的能力。
因为这样的原因,西瓜很是羡慕李师师,一方面在于李师师很有文绉绉的气质,另一方面在于她没有身份的困扰。这一年的时间里,两人相处融洽,西瓜一度将师师当成自己的“军师”来对待。
秋末过后,两人合作的机会就更加多了起来。由于女真人的来袭,成都平原上一些原本缩着头等待变化的乡绅势力开始表明立场,西瓜带着人马四处追剿,不时的也让师师出面,去威胁和游说一些左右摇摆、又或是有说服可能的士绅儒士,基于华夏大义,弃暗投明,或者至少,不要捣乱。
西瓜的工作偏于武力,更多的奔跑在外头,师师甚至不止一次地看到过那位圆脸夫人浑身浴血时的冷冽眼神。
师师的工作则需要大量情报和文事的配合,她有时候会前往梓州与宁毅这边接洽,大部分时候宁毅也忙,若有空了,两人会坐下来喝一杯茶,谈的也大都是工作。
前线的厮杀极为惨烈,许多时候师师在宁毅的话语中能够察觉出他掩藏起来的东西——她以往就是干这个的——前线的惨烈对于宁毅造成的,其实也是巨大的压力。宁毅显得从容。
这样的时间里,师师想给他弹一曲琵琶或是古筝,但事实上,最后也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专注于工作,扛起巨大责任的男人总是让人着迷,有时候这会让师师再度想起有关情感的问题,她的脑子会在这样的缝隙里想到过去听过的故事,将军出征之时女子的献身,又或是吐露好感……这样那样的。
但她没有说出来,并不是因为她不再期待这些事了,在有关于自己的很小很小的时间缝隙里,她仍旧期待着有关感情的这样那样的故事。但在与宁毅接触的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将军出征时女子的献身,是因为对女人来说,这是对对方最大的激励和帮助。
如今她有更实际的事情可以做。
华夏军的兵力数量一直很紧张,到得十二月末,最大一波的叛乱出现——这中间并不仅仅是自发的造反,更多的其实早有女真人的预谋,有完颜希尹的操纵与挑拨在内——西瓜领兵追剿镇压,梓州的部分兵力也被分了出去,师师这边则配合着情报部门分析了几家有可能游说策反回来的势力,准备出面将他们说服、放弃抵抗。
这些势力的分析,师师从头到尾都有参与,由于危险的可能较高,情报部原本不打算让师师亲自出面,但师师这边还是选择了两家有儒士坐镇,她的说服可能有效的势力,划到自己的肩膀上。
正月初三,她说服了一族造反进山的大户,暂时地放下武器,不再与华夏军作对。为了这件事的成功,她甚至代宁毅向对方做了承诺,一旦女真兵退,宁毅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与这一家的儒生有一场公正的论辩。
事情谈妥之后,师师便去往梓州,顺道地与宁毅报讯。抵达梓州已经是傍晚了,指挥部里人来人往,报讯的战马来个不停,这是前线战情紧急的标志。师师远远地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宁毅,她留下一份陈结,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她希望节约时间,最快的速度解决第二家,马车趁夜出城,离开梓州半个时辰之后,变故发生了。
对马车的攻击是突如其来的,外头似乎还有人喊:“绑了宁毅的姘头——”。跟随着师师的护卫们与对方展开了厮杀,对方却有一名好手杀上了马车,驾着马车便往前冲。马车颠簸,师师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了一眼,片刻之后,做了决定,她朝着马车前方扑了出去。
这是用尽全力的撞击,师师与那劫了马车的凶人一道飞滚到路边的积雪里,那凶人一个翻滚便爬了起来,师师也奋力爬起来,纵身跃入路边因河道狭窄而水流湍急的水涧里。
冬日里的河水冰寒刺骨,如水的瞬间师师便感到心脏猛地一收,脑中晕了一晕。那河水湍急往下,到得一处拐弯,师师的身体在石头上撞了一下,她又醒来了片刻,奋力挣扎。她是在一处满是卵石的河滩边奋力挪上岸的,身体已经感觉不是自己的了,思维很想就此停下来。
但她没有停下来。那不知多长的一段时间里,就像是有什么并非她自己的东西在支配着她——她在华夏军的军营里见过伤残的士兵,在伤兵的营地里见过无比血腥的情景,有时候刘西瓜背着大刀走到她的面前,可怜的孩子饿死在路边发出腐臭的气息……她脑中只是机械地闪过这些东西,身体也是机械地在河床边寻找着柴枝、引火物。
河床边上一处凹陷进去的石壁救了她的命,她找到些许的枯枝,又折了些柴禾,拿出火石用颤抖的手艰难地引火……她脱了衣服,放在火上烤干,夜里的山风呜呜地走,直到临近天明时,来回找了两遍的华夏军士兵才在这处视野的盲区找到了她。
她被抬到伤兵营,检查、休息——风寒已经找上来了,不得不休息。西瓜那边给她来了信,让她好生将养,在别人的诉说之中,她也知道,后来宁毅听说了她遇袭的消息,是在很紧急的情况下派了一小队士兵来寻找她。
这本该是她这一生最接近死亡、最值得诉说的一段经历,但在伤病稍愈之后想起来,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过去一年、几年的奔波,与西瓜等人的打交道,令得师师的体质变得很好,一月中旬她伤病痊愈,又去了一趟梓州,宁毅见了她,询问那一晚的事情,师师却只是摇头说:“没什么。”
她又联系上西瓜、情报部,回到了她能够负责的工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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