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四章 决裂(一)-《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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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路边的店铺多已关闭,有人被人砸开了门窗,点起了火焰。
专门售卖文具的店铺已渺然无踪,如此的公平乱世里,又哪里有人用得着文墨呢?
路边的尸体倒是新鲜的。
纸张也有。
小和尚指着尸体说:
“要不然,就用血写吧。”
薛进趴在地上,开始用手沾了血,往纸上书写要写的东西。
然而要写什么呢?
……
他想起最后进门的月娘。
她青楼当中平平无奇的姑娘。
平平无奇的漂亮。
平平无奇的有才学。
平平无奇地引起了许多人的恋慕。
也平平无奇地恋慕着某一个寒门才子。
她并非江宁最头牌的姑娘,但也费了薛进极大的周折,方才在场面上,赢得了对方的亲近。
她想要赚钱,为自己赎身,也期待着将来某一天,自己能够摆脱那些以笑娱人的生活。
薛进花了大钱,第一次为她梳拢。
她强颜欢笑,他觉得高兴。他在青楼之中混迹了这么多年,哪能不明白对方的心事呢?
但渐渐的,他能够在她那里留宿过夜了。
渐渐的,她放弃了过去心中的希冀,这中间有过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薛进其实并不想知道。
他在场面上很有面子,于是娶她进门,在进门之后,便也渐渐的开始厌倦这一切……
江宁在兵祸之中颠簸,他们有时候离开这里,避一避祸。
也曾躲过两轮女真人的肆虐。
公平党来了,席卷整个江南,这一次的祸事,人们终于躲不过去。他们看过了大户人家被抄家、被灭门,他们遂决定投降,等待发落。
第一轮的进门,家中有人被杀、有人被奸淫,但波及的人总归不算多。乱世已然到来,人们总得经历这样的煎熬,然而接下来的时日,人们一轮一轮的来,随后拉着他们,去到那个广场上,名为“白罗刹”的女子,哭喊着控诉他们薛家的恶行……
石块如雨而来,人们嘻嘻哈哈地打杀、抢夺,仍有姿色的女子被拖了出去,月娘在尖叫中被拖进附近的巷子,随后有声嘶力竭的哭喊与求饶……
人们说,过去不公平……
那些人说,这就是公平……
一切的罪孽,总会迎来报应……
他脑子里嗡嗡的响……
过去江宁的烟雨,那盛世之中的东风夜放花千树,人们的笑容在他的眼前绽放,那是他不配拥有的东西。我们是因此,才落入这样的地狱中的吗?
月娘幸存下来,她说不出话了,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他的嗓音嘶哑、腿瘸了、手断了,轻轻抱着她在桥洞下看着外头的烟雨蒙蒙,他出门乞讨、他出门捡拾柴禾,他有时候被打了,身上带着血慢慢的爬回来,桥洞下的景象渐渐的变幻着样子,流淌的河水慢慢的变得浑浊、发臭。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仍像是蟑螂一样的活下来……
他们依偎在一起,有些时候,月娘会睁大眼睛看他,她看他的时候,是在想些什么呢?他们过去曾有过恩爱的时间吗?曾有过真心的托付吗?
也有些时候,她会睁大眼睛,看着桥洞外头的远处。她在想着什么呢?在想着她少女时节的憧憬吗?与那名寒门学子的约定,他们的爱情?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河堤上,想要看一次烟花。
这城市没有再放……
在鲜血与杀戮间活着,在渐渐发臭的城市里活着,在不明所以的希冀间活着……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更不明白月娘为什么活下来,她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他而艰难地活着吗?
而她终于死去了。
在死的时候,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她过去在青楼之中,最为引人的,便是那一双大大的眼睛……
月娘……你是我的家人吗?
你有那么一点点……把我当成家人了吧……
他想到这些……
……
沾着血的、颤抖的手指凝在空中,许久许久。
他哀嚎着……终于……
朝纸上按了下去。
……
喧嚣的城市当中,看热闹的人们,仍在看热闹。
守在一处处街口的高手们,以精湛的武艺在人们的面前竖立着自己的声望。
偶尔有冲向街垒的人们,被砍杀在血泊当中,十八般武器在空中挽出一朵花来。
几名不甘寂寞的高手潜行进去,随即被打杀出来。
天下第一人的旗帜如定海神针般,镇压着城市之中的波澜。
远隔数十里外的长江江面上,何文在浩大船队的甲板上,去往远方。
薛进缓慢而颤抖地走向南边一处道路的路口。
他张着几乎没了牙齿的嘴巴,眼泪已经蒙住了眼睛。
周围的旁观者中,有带了兵器的武者,也有观望的普通人,有人义愤填膺的说话,也有人瑟瑟发抖地等待着事情的变化,他与两名少年,在路边看了一会儿。
“这是去衙门的路吗……”
“为什么不让走啊……”
他们想要弄懂这里的情况,而随机,也在一些窃窃私语中,清楚了大半。
有冲上去喊冤的人,被砍杀在了尸体当中……
薛进颤抖着,与两名少年作别。
“求两位恩公……不要再管我了……”
他们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有朝一日,我回到西南,也许会见到被你打过头的宁毅,你会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他的吗?”
少年问起这件事。
薛进想了一阵子,终于,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那个道士吟了两首,是骗我的。”薛进道,“我会……希望他这一生,多子多孙,永福永寿,你让他……一定要好好的活啊……”
“我会告诉他……”少年点头,“接下来,我不管你了啊。”
他这样说着,最后道:“有人挡路,就不要过去了吧。”
“……唔。”薛进捧着他手中的那张纸,含泪点头。
……
时间已是上午的午时一刻,监察司的信息,已散往城市的各处。
距离旧武衙门南面一里多路以外的街口广场,在茶楼之上的人们发现了不寻常的目标。
少年与小和尚分开,走向一旁的茶楼门口。
有一道身影从楼上下来了,那是一名面带伤疤的清秀女子,少年走近了,叫她:“七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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