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之器-《人性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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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会付出代价的。”

    “闭嘴吧,你这死婆娘。”“红头特德”说道。

    琼斯小姐愤怒地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即使在这里,在万顷汪洋之中,她也不会不顾身份到跟这种十恶不赦的混蛋做口舌之争。伴随着引擎可怕的噪声,汽艇继续在海上挪动。周围一片漆黑,她已经看不见他们要去的小岛。琼斯小姐怒不可遏,锁着眉头,紧闭双唇;很少有人敢这么违抗她。然后月亮升起来了,她看见“红头特德”庞大的身躯就摊开在那些干椰子仁的袋子上。他烟头一闪一闪的,说不出的邪恶。现在,小岛的轮廓朦朦胧胧在夜幕前显现出来;终于到了,船夫把船开上了岸。突然琼斯小姐倒抽一口凉气,她明白了怎么回事,愤怒变成了恐惧。她的心跳得厉害,四肢都在颤抖,顿时全身无力,就要晕倒。她已经看清楚了。螺旋桨坏了到底是圈套还是意外?这点她吃不准,但不管这情形是如何造成的,“红头特德”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会被他强奸的。她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德性,满脑子只想着女人。对教堂的那个女孩,说到底他不就是这么干的吗?那个纯良的一个姑娘,还做得一手好针线。他们本该依法办理他的,他本该承受很多很多年的牢狱之灾,只是非常不幸,那个单纯的孩子又好几次回到他身边,只是在他移情别恋的时候,才抱怨他欺负了自己。他们还去找了长官,但他不愿采取任何措施,说话依然像平日那么粗俗,说就算那女孩说的全都属实,看起来这段关系也有让她留恋的地方嘛。“红头特德”是个流氓,而且她是个白人女子,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完全不可能。她知道男人是怎么一回事。但她要振作起来,一定要头脑清醒,一定不要害怕。她已经下了决心绝不作践自己,要是被“红头特德”杀了——那有什么,她就是死也不会屈服。她死了就能安息于耶稣的怀抱之中。这时一道强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她看见了天堂的模样,似乎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电影院和富丽堂皇的火车站融合在了一起。机械师和“红头特德”都跳了下去,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围着坏了的螺旋桨研究。她趁此机会找到了手术箱,将里面四把手术刀取了出来,藏在自己的衣服上。只要“红头特德”敢碰她,她立刻就把手术刀扎进他心里。

    “我跟你说啊,小姐,你还是出来吧,”“红头特德”说,“你上岸比在船里安全。”

    她也这么觉得。不管怎样,到了岸上她至少可以自由行动。她一言不发就翻过了干椰子仁的袋子。他伸手要扶。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她冷冰冰地拒绝道。

    “我管你去死。”他回答。

    下船的时候要把腿全部遮起来有些麻烦,但她费了不少巧思,总算达成了这个目标。

    “我们运气还真不错,带着吃的东西。待会儿生个火,你最好吃些点心,喝口亚力酒。”

    “我什么都不需要,只希望你们不要打搅我。”

    “你饿肚子对我一点妨碍也没有。”

    她没有回答,昂着头沿海岸一路走。最大的那把手术刀她一直攥在手里。凭借月光,脚下还是看得清的,她只想找个藏身的地方。森林茂密,一直延伸到海岸边缘,但她有些怕黑(说到底,依旧是个女子),不敢深入其中。她不知道里面潜藏着什么猛兽或毒蛇。另外,她本能地觉得最好还是要把那三个男人放在视线之内,这样要是他们过来的话,至少有所准备。又走几步她看到一个小洞。她回头一望,那些人像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看不到她。于是她钻了进去。中间隔着块大石,这样她就能观察他们,而他们却看不到她。这些人来来回回从船上搬了些东西下来,又生了火,在火光照耀下越发可怖;然后他们围着火在吃东西,那坛亚力酒在三个人中间传来传去。他们都会喝醉的。到时她要怎么办呢?对付“红头特德”一个人,虽然他那么强壮,让她觉得害怕,但或许还能对付,可三个人她就完全无计可施了。她心里忽然有个疯狂的念头,就是跪倒在“红头特德”面前,请求他放过自己。他心里必定还有一星半点的怜悯吧,她从来都认定最恶之人也残存着善心的。他也有自己的母亲。或许,他还有姐妹。啊,但一个被欲望蒙蔽的男人,又被亚力酒灌醉了,跟他求情说理有什么用?她开始觉得虚弱不堪,怕自己会哭。绝不能哭。这是对她自制力的考验。她咬着嘴唇观察他们,像是老虎注视着自己猎物;这说法不对,应该像是羔羊注视着三匹饿狼。她看着他们又往火里加了些木料,“红头特德”裹着纱笼,火光映出他的剪影。或许他得逞了之后,会把自己再交给其他两个人,要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她还怎么回去面对自己的哥哥?当然他会同情妹妹,但以后两人相处的感觉总不会完全一样了吧?这会让他伤透心的。或许他会觉得妹妹抵抗得还不够。为了哥哥或许她应该什么都不说。自然这些人是不会说的,那可是二十年的牢狱之灾。但万一她怀孕了呢?琼斯小姐惊恐地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手术刀差点伤到自己。当然,如果她抵抗的话,只会更激怒他们吧。

    “我该怎么办?”她哭喊道。“我做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她扑通跪倒在地,祈祷上帝能拯救她。她祈祷得很久,很真挚;她提醒上帝自己还是个处女,另外,怕无所不知的他一时忘记,还提到圣保罗[19]是多么看重这种美好的状态。这时她又探头从石后看那三个人。他们似乎都在抽烟,火也慢慢快熄灭了。现在“红头特德”的淫邪头脑应该想起那个全凭他处置的女子了吧。这时她捂住嘴,不让惊呼声传出去,因为“红头特德”突然站起来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了。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虽然心跳得厉害,还是牢牢握着手里的手术刀。但“红头特德”起身是为了另外一件事,琼斯小姐红着脸别过头去。他踱了回去,再次坐下,举起酒坛凑到嘴边。琼斯小姐躲在大石后面,越看越吃力。火边的谈话也越来越冷清了,她已经看不清,但大致判断出两个船夫裹了毯子,安静下来准备睡觉。她明白,“红头特德”等的就是这一刻。等另外两个人睡熟了,他会小心地爬起来,一点声响都没有,怕吵醒他们,然后偷偷朝她逼近。是他不愿意将她分享,还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行径太过可耻,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说到底,他是白人,她也是白人;“红头特德”再卑鄙,也不至于让当地人来侮辱她。既然她已看透了“红头特德”的计划,倒有了个主意,等他过来的时候,她会尖声大叫,直到吵醒那两个船工。她记得那个年长一些的虽然一只眼睛坏了,但面相还是仁慈的。不过“红头特德”没有动。她觉得疲惫不堪,开始害怕自己没有力量来抗拒他。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只想让眼睛休息一会儿。

    当她睁开眼睛之时,天已经大亮。之前一定是睡着了,而且被煎熬的心情透支,太阳升得老高才醒。这让她惊慌失措。她想爬起来,脚却被缠住了。低头发现是两只空的干椰子仁布袋盖在自己身上。昨天夜里有人来帮她盖的。“红头特德!”她呀的惊叫了一声,脑子有个恐怖的想法一闪而过:她一定是在睡梦里被侮辱了。不会,那倒是不可能的;可明明她就任凭他摆布啊,睡梦里她根本就是没有防备的。但他还是饶过了她。她脸一下涨得通红,虽然站了起来,但浑身僵硬,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裙子。手里的那把手术刀落在地上,她捡了起来,拿好了两个干椰子仁口袋,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朝他们的船走去。那艘船正漂在澙湖的浅水中。

    “赶紧了,琼斯小姐,”“红头特德”说,“我们都弄好了,正要喊你起来。”

    她没法正眼看他,只觉得自己已经红得像只雄火鸡。

    “香蕉来一根?”他问。

    她没有应答,把香蕉接了过来。她太饿了,吃得很有滋味。

    “你上船先踩在这块石头上,鞋子就不会湿了。”

    琼斯小姐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但还是照着“红头特德”的指示做了。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天呐!他的手就像铁钳一样,她原以为还能抵抗一二,怎么可能呢?——把她扶上了汽艇。船夫发动引擎,他们驶出澙湖,没过三小时就到了巴鲁。

    那天“红头特德”就被正式释放了,晚上就去了长官的房子。囚服已经脱掉,换回了他被逮捕时穿的那身破汗衫和卡其裤。头发也剪了,现在就像戴了一顶毛茸茸的红帽子。他瘦了一些,减了不少浮肿和松松垮垮的样子,看上去更年轻了,也健康、精神得多。格莱特先生的圆脸上是一个友善的笑容,和“红头特德”握了握手,请他坐下。男佣端来了两瓶啤酒。

    “你没忘了我的邀请,红头,我很高兴。”长官说。

    “忘不了,这顿酒我等了六个月了。”

    “干杯,‘红头特德’。”

    “干杯,长官。”

    他俩一饮而尽,长官拍了拍手。男佣又端上来两瓶啤酒。

    “说起来,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判决而记恨我啊。”

    “不用操这个心,我当时是很气,但一会儿就过去了。实话说,我过得还真不赖。那岛上的姑娘不错,长官,你什么时候自己去瞧瞧。”

    “‘红头’,你可真不是好人。”

    “坏透了。”

    “这啤酒还不错,是吧?”

    “挺好。”

    “我们再来两瓶。”

    “红头特德”每个月的汇款长官都替他收了,现在一共存到五十英镑,扣除他给中国人店铺的赔偿之后,还有不下三十英镑。

    “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红头’,应该派到正经用场上去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红头说,“我会把它花了。”

    长官叹了口气。

    “也是,钱就是用来花的。”

    长官把近来的新闻讲给客人听,可过去半年也没发生什么。对阿拉斯岛上的人来说,时间没有什么要紧的,而外面的世界就更无所谓了。

    “哪里打仗了吗?”“红头特德”问。

    “没,要么就是我没注意到。哈里·杰维斯找到了挺大一颗钻石,他说要卖一千块钱。”

    “希望他成功。”

    “还有查理·麦考马克结婚了。”

    “这家伙一向有些蠢。”

    突然男佣进来说琼斯先生想问一下能否见他。长官还没回答,琼斯先生已经进来了。

    “我不会打搅你太久的,”他说,“你身边这位先生我找了一天了,听说他到了这里,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找来了。”

    “琼斯小姐还好吗?”长官有礼貌地问道。“在外面累了一个通宵,应该没事吧?”

    “她自然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还有些发烧,我已经劝服她躺下休息,但应该不严重。”

    教士进来之后两个喝酒的人就站起来了,教士走到“红头特德”面前,伸出了手。

    “我要谢谢你。你做了件了不起的、高尚的事情。我妹妹是对的,对人类同胞永远应该找他们身上的闪光处;恐怕我过去对你有不少错误的判断——我请求你能谅解。”

    他说得郑重其事,“红头特德”一脸讶异地看着他。这个摸不着头脑的人刚刚没留神,让教士握住了手,直到现在还没放开。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本可对我的妹妹做任何事,但却放过了她。我本以为你只有邪恶的想法,现在我很羞愧。她当时已经没了防备,完全任由你摆布,但你对她心生怜悯。我从心底感谢你。不只是我的妹妹,还有我自己,我们永远不会忘的。上帝永远保佑你、守护你。”

    琼斯先生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把脸转到了一边。他松开了“红头特德”的手,快步朝门口走去。“红头特德”满脸茫然地看着他走出去。

    “他见了鬼的在说些什么啊?”他问道。

    长官大笑起来,本想憋住的,但越憋笑得越厉害。他浑身上下颤动着,纱笼下的几层胖肚子也全抖了起来。他还靠回到椅背上笑得翻来覆去。这一笑不仅在脸上,而是整个身体都在笑,两条腿上的肥肉也在快活地抖动着。他笑得肋骨都疼了,用双手捂住。“红头特德”看着他皱起了眉头,又因为不知道好笑在哪里,生起气来。他一把抓住一个啤酒瓶的瓶颈,说道:

    “你要是再笑我就让你脑袋开瓢。”

    长官抹了一把脸,喝了一大口啤酒。他叹了口气,还因为身体两侧笑得疼了,“哎哟”喊了一声。

    “他谢你谢的是保全了琼斯小姐的贞操。”他结结巴巴终于把这句话说全了。

    “我?”“红头特德”喊道。

    这句话在他头脑里运转了好久,最后总算想通了之后,勃然大怒,从他嘴里喷出的一大串污言秽语估计一个海军士兵听了都要为之改色。

    “那个老婆娘,”他骂完了,“这教士以为我是什么人了?”

    “你名声在外,姑娘们见了你都情难自已啊,‘红头’。”小个子长官咯咯笑着说道。

    “给我一根撑船的篙,用另一头碰那女人我还嫌弃呢。那种想法我压根就没有过。这脸皮厚得……我要把他脖子给拧断。行了,把钱给我,我先去喝个醉。”

    “我很理解你。”长官说。

    “那个老婆娘,”“红头特德”反复说道,“那个老婆娘。”

    他真的惊讶不已,难以接受,有这种想法实在是不知廉耻为何物了。

    那些钱就在手边,让“红头特德”签了必要的凭据之后,长官就把钱给了他。

    “去大醉一场好了,‘红头特德’,”他说,“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要是再惹祸的话我就要判你十二个月了。”

    “我不会惹祸的。”“红头特德”郁郁地说道。他依然觉得被侮辱了。“这是对我人格的攻击,”他朝长官吼道,“这他妈的就是对我人格的攻击。”

    他几步就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嘟囔着:“下流胚子,肮脏的下流胚子。”“红头特德”连着醉了一个礼拜。琼斯又去见了长官。

    “听说那个可怜的人又走回了不堪的老路,我很遗憾,”他说,“我妹妹和我都大为失望。我之前就担心,一下子给他这么多钱是不明智的。”

    “那是他自己的钱,我没有权利不给他。”

    “可能法律上是没有权利,但道德上一定是有的。”

    他把那一晚可怕的情形复述给长官听。琼斯小姐有女人的直觉,明白那男人已经欲火焚身,一心要毁她节操。她决心以死相抗,已经握住了手术刀。当时的煎熬是难以描述的,她知道自己一旦受辱,绝对活不下去。她不住颤抖,每一刻都觉得对方要过来了。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后来她就睡着了;这可怜的女人实在太疲惫了,她所承受的痛苦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然后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身上盖了装干椰子仁的空袋子。他找来的时候见她睡着了,一定是她的单纯、她的无助打动了他,让他没有办法玷污她;而是温柔地替她盖了两个袋子,悄悄走开了。

    “这就说明他性格深处还是有非常高尚的东西。我妹妹觉得我们有责任拯救他,必须为他做点什么。”

    “要我说,他这些钱没花完还是不要尝试为好,”长官说道,“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在监狱里,那就随便你了。”

    但“红头特德”并不想被拯救。被释放大概两个星期之后,他坐在中国人的一家店门口,无所事事地看着街道;琼斯小姐从街那头走了过来。他朝琼斯小姐看了一分钟,心里还是觉得诧异;他说了几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不过言辞难听倒是一定的。这时他发现琼斯小姐也注意到了他,就很快把头转开了。她本来走得很快,正接近特德的时候明显感觉放慢了脚步。他以为琼斯小姐要来跟他说话了,立马站起来进了店里。最起码在里面待了五分钟没敢出来。半个小时之后琼斯先生自己走了过来,伸着手径直向“红头特德”走来。

    “你好啊,爱德华先生。我妹妹说在这儿能找到你。”

    “红头特德”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握手,也没有回答。

    “我们想请你下周日来用餐,如果能赏光的话我们会很高兴的。我妹妹烧菜很不赖,能让你尝尝真正的澳大利亚风味。”

    “去死吧。”“红头特德”说。

    “你这样可没什么风度啊。”教士说道,但稍稍笑了一下,表明他并不生气。“你时不时地就会去拜访长官,为什么不能也来拜访一下我们呢?偶尔能跟白人聊会儿天是很愉快的事情。以前的事情能不能就让它过去了呢?我保证你能来的话我们会很热情欢迎你的。”

    “我连做客能穿的衣服都没有。”“红头特度”烦躁地说。

    “这就别在意了,就像这样来吧。”

    “我不会来的。”

    “为什么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红头特德”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收到不喜欢的邀请时,我们都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就完全没有顾虑。

    “我不想来。”

    “那太遗憾了,我的妹妹会很失望的。”

    琼斯先生打定主意要显示自己大度,满面春风地朝他点了点头,朝前走了。四十八小时之后,“红头特德”寄宿的公寓里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包裹,里面有一身帆布西服、一件网球t恤、一双袜子和一双鞋。收到礼物对他来说是稀罕的事情,后来见到长官的时候“红头特德”问这些东西是不是他寄的。

    “别做梦了,”长官回答,“对你衣橱的状况我是绝对漠不关心的。”

    “那就怪了,这能是哪个家伙呢?”

    “我哪知道。”

    琼斯小姐时不时会有公务要来和格莱特先生见面,这件事之后没多久,一天早上她又到了长官的办公室。这是个能干的女人,虽然提的要求十有八九是长官不愿做的事情,但他们的讨论也很少是白费功夫。这一回,长官倒惊讶地发现她所为之事很无关紧要,而且等长官表达了自己实在无心处理此事,她把这种拒绝也当成了定论,而不像平时一样试图说服他。她起身要走,然后装出是临时想到的一样,说:

    “哦,格莱特先生,我哥哥很希望能让一个叫‘红头特德’的人来跟我们共用晚餐,我给他留了个小条,把时间定在后天。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害羞的人,所以在想,不知你是否愿意跟他一起来。”

    “你太客气了。”

    “我哥哥是觉得我们应该为这个可怜的人做些什么。”

    “要发挥女性改变人的力量,是这意思吧?”长官庄重地说。

    “你能不能劝劝他?我很确定只要你跟他说这事情重要,他就会来的,而且只要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了。看着这样的年轻人完全荒废了自己实在可惜。”

    长官抬头看她。琼斯小姐比他高了好几英寸。在他看来,这位女士毫无魅力可言,不知为何总让他想起挂在绳子上晾干的湿亚麻布。长官的眼睛里有亮光,但表情还是一本正经的。

    “我尽力。”他说。

    “他今年什么岁数?”她问。

    “护照上说是三十一岁。”

    “他本来真名叫什么?”

    “威尔逊。”

    “爱德华·威尔逊。”她轻柔地说道。

    “看他平时过的日子,我感到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身体居然还那么强壮,”长官低声说道,“跟头牛一样。”

    “这些红头发的男人有的是这样的。”琼斯小姐说,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的确。”长官说道。

    这时,也看不出什么道理来,琼斯小姐就脸红了。她匆匆道了别,离开了长官的办公室。

    “该死![20]”长官念道。

    他这算知道“红头特德”的新衣服是谁送的了。

    那一天晚些时候,长官就见到了“红头特德”,问他是否收到了琼斯小姐的便条。“红头特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已经揉成一团,交给了长官。这就是那封邀请信,信里是这样说的:

    亲爱的威尔逊先生:

    我哥哥和我想请你下周四七点半共进晚餐;如果你能来,我们会非常高兴的。长官也答应会大驾光临。我们从澳大利亚收到了几张新的唱片,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我知道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对你不很友善,但我当时对你还不太了解,而我也有足够的度量承认自己的错误。希望你能原谅我,让我成为你的朋友。

    谨启

    玛莎·琼斯

    长官注意到她称呼对方为“威尔逊先生”,而且提到了自己赴约的承诺,所以琼斯小姐之前跟自己说她已经邀请了“红头特德”,显然比事实领先了几步。

    “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会去的,如果你问的是饭局的事。这帮人脸皮真他妈厚。”

    “但信总要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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