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谷田-《人性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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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忘了,你也是英国人啊,乔治。”我小声地回了一句。他笑了起来。

    “我?我可不是英国人。我血管里一点英国人的血液都没有。我是个犹太人,这你知道,而且变本加厉还是个德国犹太人。我不想当英国人。我想当个犹太人。我的朋友都是犹太人。你不能想象跟他们在一起我有多自在。我可以做我自己了。在家的时候,大家都竭尽所能地避开犹太人;妈妈以为自己是金发就可以糊弄过去,假装是个非犹太人了。别扯了!你知道吗,我有时会在慕尼黑那些犹太人的区域里闲逛,看看他们,觉得有意思极了。法兰克福我就去过一次,那里有很多犹太人,我就到处走,看着那些邋遢的老头,和他们的鹰钩鼻,还有那些戴着假发的胖女人。我只觉得自己那么同情这些人,觉得自己属于那里,想上去亲吻他们。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来我也是他们的一员。我实在希望自己懂意第绪语;想跟他们交朋友,吃符合犹太教规的食物,诸如此类的事情。我想过要去犹太教堂,但又怕哪里做错了,被赶出来。我喜欢贫民区的味道,那种生命的感觉,那种神秘、尘土、污秽和浪漫。我头脑里的这种渴望再也去不掉了。那才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都是伪装。”

    “这样你父亲会很伤心的。”我说。

    “我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伤心。为什么他就不能随我去呢?他有哈里啊。哈里很愿意接管提尔比,也会成个英国绅士,不用担心。你知道,妈妈已经打定主意要我娶一个基督徒。哈里会很乐意娶个基督徒,他一定觉得老牌的英国世家挺不错。说到底,我所要求的实在不多,一个礼拜五英镑,那些头衔、园林、庚斯博罗,还有其他所有那些小玩意儿,全归他们好了。”

    “可不管如何,你终究是用自己的名誉发过誓的,两年到了还是得回去。”

    “我会回去的,”他透出一点怒气,“莉亚·玛卡特已经答应来听我弹琴了。”

    “要是她说你不会弹琴怎么办?”

    “一枪毙了自己。”他开开心心地说。

    “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我也用他的口气回道。

    “你觉得回英国像是回家吗?”

    “不自在,”我说,“可我在任何地方都不觉得是自己的家。”

    他自然对我不感兴趣。

    “想到要回去,我就满心厌恶。我已经知道生活可以给我什么,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当一个英国乡绅了。我的老天,那实在是太无趣了。”

    “钱是个很好的东西,而且据我所知,当个英国贵族也是愉悦的事情。”

    “钱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它能买来的东西我一样都不要,我也正好不是一个势利的人。”

    越来越晚了,我第二天还必须早起。至于乔治说的话,似乎也不必太当真。把年轻人丢在画家和诗人中间,往往就会迷上这种荒唐的论调。艺术是种烈酒,酒量差的人是会醉的。神圣的火焰在用糊涂头脑来灭火的人那里,烧得最旺。不管怎样,乔治还不到二十三岁。时间会让他懂得的。另外,说到底,他的未来也不用我来操心。我跟他道了别,走回酒店。星光闪耀在冷漠的夜空里。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慕尼黑。

    回到伦敦,我没有告诉穆丽尔乔治跟我说了什么,或者他现在的模样,只是让她宽心,说乔治挺好的,很高兴,很用功,而且似乎是过着一种高尚而严肃的生活。六个月之后乔治回国了。穆丽尔请我去提尔比过周末;菲尔迪会陪着莉亚·玛卡特来听乔治演奏,特别希望我也到场。我接受了邀请。穆丽尔在车站接我。

    “你觉得乔治怎么样?”我问。

    “他现在很胖,但是精神很好。我觉得他大概回到了家里也挺开心的,很会讨好他的父亲。”

    “这倒是很让我高兴。”

    “哦,天呐,我真希望莉亚·玛卡特会觉得他弹不了钢琴。我们都担心极了。”

    “那恐怕乔治会大失所望。”

    “生活里到处都是失望,”穆丽尔回得很干脆,“所有人都得学会面对。”

    我被她逗笑了。我们正坐在一辆劳斯莱斯之中,前座除了司机还有一个男仆。穆丽尔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大概花了五万英镑。只不过我也想起来,英王生日时授予了三个人贵族头衔,阿道弗斯·布兰德爵士并不在其列。

    莉亚·玛卡特来了就要走。那一晚她在布莱顿有演出,周日早上会坐车来提尔比用午餐。她当天要回伦敦,因为周一在曼彻斯特还有场音乐会。听乔治弹琴就放在周日下午。

    “他练得很刻苦,”他的母亲说,“所以没跟我来迎接你。”

    我们在庄园的大门处转了进去,一条通往别墅的大道气势恢宏,两侧列着榆木。我发现这里没有要开派对的迹象。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布兰德老夫人。之前一直很好奇想见她,在头脑中有一个过目难忘的形象:一个独自住在波特兰大街的犹太老夫人,以独裁者的气势管理着家务,事无巨细都要她来定夺。她本人也没有让我失望。只是高大,但并不胖,看上去敦实有力。她面容很明显是希伯来人,上嘴唇的汗毛很浓重,棕色的假发有种难以理解的金属质地。裙子很奢华,绣着黑色的凸花纹,胸口有一排巨大的钻石五角星。脖子是一条钻石项链,满是皱纹的手上也不止一个闪亮的钻石戒指。她的嗓音有些刺耳,德语的口音很重。我被引见的时候,她用那双有神的眼睛盯着我看,利落地给我下了定论,而且至少在我的观察里,她一点也没有掩饰她对我的判断是负面的。

    “你认识我的兄弟费迪南德已经很多年了,是不是啊?”她问道,其中的r音都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舌音。“我的兄弟费迪南德一直跟很有地位的人来往。穆丽尔,阿道弗斯爵士人在哪里?他知不知道客人已经到了?还有,你把乔治喊来吧。要是现在还弹不熟,明天也不用弹了。”

    穆丽尔解释道,弗雷迪和秘书要把这一轮高尔夫球打完,另外她也通知了乔治我已经到了。布兰德老夫人看上去似乎对这份解答颇不以为意,又转过来跟我说道:

    “我的儿媳说你去过意大利?”

    “是的,我刚从那里回来。”

    “那是个美丽的国家。最近国王怎么样?”

    我说我不清楚。

    “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当时身子就很弱,他的母亲玛格丽塔王后跟我是好朋友。他们都以为他就会一直单身了,爱上黑山公主的时候奥斯塔公爵夫人可生气了。[31]”

    她似乎属于一个早已逝去的时代,但依然很敏锐,我想任何微小的细节都逃不过她犀利的眼睛。弗雷迪很快就进来了,穿着他那身高尔夫球服[32]像模像样的。这个从来都颐指气使的男人,胡须都花白了,但是见到老太太显然一下变成自己最听话和懂事的样子,不仅有趣,也很感人。然后乔治进来了。他大概一辈子没这么胖过,但听取了我的意见,把头发剪了。脸上的少年气渐渐没有了,身子依然是一个强健、结实的年轻人。乔治用下午茶的样子让人欣慰,吃了那么多的三明治,那么多大块的蛋糕。他依然有一个小男孩的好胃口。父亲注视着儿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而我看到乔治的样子也一点不奇怪他们都这么挂念他。他有一种聪明,一种魅力,和一种热情,让身边的人不自觉地舒畅。而他的举止总是很大方、坦诚,好像他生来就有一种让人亲近的真挚友好。我不知道是奶奶打过招呼,还是出于他善良的本质,总之他很明显特别花了力气在讨好父亲;而从他父亲柔和的眼神,从他仔细听取儿子每一句话的样子,从他那副快乐、骄傲和幸福的表情里,你就能感受到过去两年父子疏离对他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他太爱乔治了。

    我们早上打了场三人的高尔夫球赛,穆丽尔不在,因为要去参加弥撒,下午一点钟菲尔迪坐着莉亚·玛卡特的汽车到了。我们都坐到桌前用午餐。当然我熟知莉亚·玛卡特的大名,她被认为是欧洲最好的女钢琴家。她和菲尔迪是多年的好朋友,后者的关注和慷慨在她演奏生涯的初期发挥了很大作用,这回也是菲尔迪安排让她来评判乔治的潜力。曾有一段时间,我只要有机会就去听她弹琴。她的演奏一点不做作,就像鸟儿歌唱一样,仿佛出乎天性,一点也不费力;音符从她轻盈的指间淌出,如水银泻地,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灵动之感,就好像那些复杂的节奏都是她即兴发挥的。他们那时都告诉我,莉亚·玛卡特有着不可思议的技巧。听她弹琴给了我很多愉悦,但我说不准有多少是因为音乐,而有多少是因为这个弹琴的人。见到那时候的她,你想不到一个人还能轻空缥缈成这样,而这样仙子般的人指下却有雷霆万钧的力道。

    她很消瘦,皮肤苍白,眼睛特别大,再加上一头让人赞叹的黑发;坐在钢琴前她会现出一副孩童般怅惘的表情,极其动人。她的美好像不属于人间,弹琴的时候紧闭的嘴唇上那浅浅的笑容,如同忆起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不过现在年过四十,她已经不像一个仙子了,身材和脸孔都变宽,也没了过去那种迷人的疏离感,而是因为一连串的成功显得威严起来。莉亚·玛卡特的活力就好像生来就有一束聚光灯打在自己身上,如同圣人的光环。她其实对别人的事没有多大兴趣,但因为性情随和,再加上对俗世有足够体认,所以参与起来也能兴高采烈。她主导了餐桌上的谈话,但也没有霸占它。乔治话很少。时不时莉亚·玛卡特会扫他一眼,但没有要拉他进入对话的意思。我是在场唯一个非犹太人。除了老夫人之外,所有人的英语都无可挑剔,但我有个挥之不去的感觉——他们说话的方式跟英国人不同;在我看来,他们的元音更圆润,毫无疑问声音更响,字词也不是从唇间落下,而是喷涌而出。我觉得如果我是在另一房间,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而只能听到语调,我会以为他们正在用一门外语对话。这种效果让我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莉亚·玛卡特希望六点能出发回伦敦,所以计划让乔治在四点表演。不管试奏结果如何,她一离开,我会成为这个圈子里唯一的非家庭成员,恐怕会碍事,所以假称第二天早上在城里还有安排,问她是否可以用车捎我一程。

    快到四点的时候我们纷纷踱入客厅。布兰德老夫人和菲尔迪坐在沙发上;弗雷迪、穆丽尔和我在扶手椅中坐定;莉亚·玛卡特一个人坐在一张詹姆斯时期的高背椅中[33],这是她不经意间挑的位子,却显得像是王座一般;橄榄色的肌肤,衬以一袭黄色长裙,让她显得非常端丽。一双眼睛依旧顾盼生姿;今晚的妆很浓,嘴唇是猩红色的。

    乔治一点也看不出紧张。我和他父母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钢琴边,静静地看我们坐下,还朝我几乎不可察觉地笑了笑。看到我们都坐舒服了,他开始演奏。弹的是肖邦。那两首华尔兹我都熟悉,一首是波洛奈兹舞曲,一首是练习曲。乔治弹得激情洋溢。可惜音乐我懂得太少,无法精准地描绘他的演奏。那里面有种力量,一种年轻的张扬,但我觉得他似乎没有抓到对我来说肖邦的独特魅力,那种温柔,那种不安的忧郁,那种若有所失的欢喜,和微微淡入回忆的浪漫,总让我想起某件维多利亚早期的纪念品。可我还是有那种模糊的感受,模糊到几乎察觉不到,就是乔治的双手没有完全同步。我看了看菲尔迪,注意到他朝自己的姐姐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穆丽尔的眼神本来一直放在演奏者身上,不过很快垂下了目光,剩余的时间都看着地板。弗雷迪也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镇定,但如果我没有看走眼,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表情里似乎掩饰不住痛苦。音乐流淌在这个家族的血液中,他们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能听到全世界最好的钢琴家,凭直觉就能判断琴艺的高下。唯一一个从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是莉亚·玛卡特。她听得很仔细,像壁龛里的塑像一样不为所动。

    乔治终于弹完了,坐着转过来面对着莉亚·玛卡特。他没有说话。

    “你希望我告诉你什么?”她问道。

    两人深深地对视着。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假以时日,我是否有机会成为第一流的钢琴家。”

    “那是痴人说梦了。”

    屋里顿时一丝声音都听不到。弗雷迪的头垂下来,看着脚边的地毯。妻子伸出手来,将弗雷迪的手握住。而乔治的眼神始终在莉亚·玛卡特身上,没有转开。

    “菲尔迪已经把原委都告诉我了,”她终于说道,“不用琢磨我是不是被他们影响了。这一切对我来说全都不算什么。”她手臂一挥,示意她所说的“这一切”包括这间华美的客厅、客厅里精致的家具、摆件,以及我们所有人。“如果我看出来你有成为艺术家的潜质,我毫不犹疑就会劝你为了艺术抛弃一切。艺术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和艺术相比,财富、地位、权力,都一文不值。”她看我们的表情是那么真挚,让人全然不觉得有任何无礼之处。“除了我们这些艺术家,其他人都不算数。是艺术家给了世界意义。你们只是我们的素材。”

    和他们一起被归在“其他人”这个类别里,我听着也高兴不起来;但似乎这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当然,看得出来你下了很大的功夫,不要以为那些都白费了。会弹钢琴永远能给你带来快乐,在欣赏伟大演奏家的时候,寻常人也难以想象你能从中得到的乐趣。看看你的手吧。那不是钢琴家的手。”

    我不由自主朝他的双手扫了一眼。之前从来没有留心过。乔治那双胖乎乎的手掌上,手指全都那么短、那么粗壮,简直吓了我一跳。

    “你的听力也有些小问题。在我看来,你最多只能成为一个颇有实力的业余琴手,可在艺术之中,业余和专业之间的差别是无法估量的。”

    乔治没有回应。只因为他脸上的确一片惨白,大家才没有怀疑他真的听到了让自己所有希望破碎的这些话。接下来所有人的寂静也很可怕。莉亚·玛卡特的双眼中突然满是泪水。

    “但也不要只听我的一家之言,”她说,“说到底,我也有可能会错的。再去问问别人吧。你们都知道帕岱莱夫斯基琴艺高超之外,为人也很慷慨,我会写信给他,你就可以过去弹给他听了。我确信他一定会同意的。”

    乔治此时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教养很好,不管此时心情如何起伏,也不希望让别人太为难。

    “我觉得没有必要了,您的裁定我愿意接受。说实话,我在慕尼黑的老师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他从钢琴边走开,点了一支烟。气氛松弛了一些。其他人也敢在椅子里动一动了。莉亚·玛卡特朝乔治微笑道:

    “要我弹琴给你听吗?”

    “当然,请。”

    她站起来,走到了钢琴边,把满手的戒指取了下来。弹的是巴赫。虽然不知道这些作品的名字,但我听得出法兰西风味浓郁的德国小宫廷里那些僵化的礼仪,听得出中产市民那种不放纵、不铺张的自在,听得出村庄公共绿地上的舞蹈,听得出一棵棵像圣诞树一般的德国林木,听得出阳光落在广袤的德国乡野,听得出一股温馨之意;我的鼻孔有暖洋洋的泥土的气息,意识到某种茁壮的力量在孕育万物的大地里扎根,体会到某种超越时间的原始的力量,一旦升到空中就会消散。她弹得优美极了,超凡的技艺听来却很轻柔,让你想起照亮夏日黄昏的一轮圆月。我还留了个心思,观察周围的人如何忘我地享受着这场表演。他们太专心致志了,我全心地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们一样,任由音乐夺走我的心魄,给我无上的快乐。莉亚·玛卡特弹完了,有一抹微笑停留在她唇间。乔治嗤地笑了一声。

    “这样一来我哪里还能存有他想呢。”他说。

    这时仆人们把下午茶送了进来,吃完之后我和莉亚·玛卡特与众人道别,上了车。去伦敦的路上,她的话没有停过,就算没有聊得妙趣横生,但热情无比充沛;她告诉我早年间在曼彻斯特的情形,和入行之初的艰难。这真是个有趣的人。她甚至没有提起乔治;这对她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过去了便忘记了。

    接下来在提尔比发生的事情我们就不清楚了。我和莉亚·玛卡特离开之后,乔治去了天台,很快父亲也跟了出来。弗雷迪今日算是大功告成,但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性情里有种不属于他那个性别的敏感,对乔治的痛楚感同身受,这让他心都碎了。那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自己的儿子。乔治见到他出来,微微一笑。弗雷迪的声音都哑了。他的父爱一时间翻涌上来,就要拱手让出胜利的果实。

    “这样吧,小伙子,”他说道,“你这么失望我也难受极了。你要不要再去慕尼黑待一年,然后我们再看?”

    乔治摇摇头。

    “不去了,去了也没用。你们给的机会很公平,就这样吧。”

    “不要太往心里去。”

    “你看,这世界上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弹钢琴,但还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细想的话真觉得太蠢了。”

    乔治努力做出刚强的样子,但笑容依然很凄凉。

    “你想不想周游世界?就找一个你牛津的好哥们一起去,费用全由我来承担。那么久以来你都只顾着刻苦练习。”

    “太感谢了,爸爸,这事我们往后再聊。现在我只想去散散步。”

    “要不要我陪着你。”

    “我还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时乔治的举动很怪异,他伸手勾住了父亲的脖子,亲了一下父亲的嘴唇;接着他动情地笑了笑,短促的笑声似乎别有意味,然后就走开了。弗雷迪回到客厅,他的母亲、菲尔迪、穆丽尔还坐在那里。

    “弗雷迪,你干吗不让这小孩赶紧结婚呢?”老太太问道。“他二十三了。结了婚就不会记挂那些烦心事,要是再有了孩子,他就会跟所有人一样安定下来的。”

    “妈妈,你让他娶谁啊?”阿道弗斯爵士微笑着问道。

    “这有什么难的?弗瑞林豪森夫人那天来看我,带着她的女儿维奥利特。这小姑娘就很好,又能继承家里一大笔钱。弗瑞林豪森夫人言语中透露的意思是,如果能找到个好人家,她和她的先生雅各布爵士会出好大一笔嫁妆。”

    穆丽尔脸一红,说道:

    “我讨厌这个弗瑞林豪森夫人。现在催乔治结婚还太小,凭他的家境,任何人家的姑娘都娶得到。”

    布兰德老太太严厉地扫了儿媳一眼。

    “你一向是个傻姑娘,米里亚姆。”她说道,这个名字穆丽尔已经丢了很多年了。“只要我还活着,绝不会允许你犯傻的。”

    她完全听懂了儿媳的意思,穆丽尔其实就在说希望乔治娶一个非犹太人,但是她也明白,只在自己还在世,弗雷迪和穆丽尔都没有胆子透露这个想法。

    只不过乔治没有去散步。大概是射击的季节到了,他忽然有了想法要去放枪的地方看一看。母亲给他的那把枪去了德国之后再也没有用过,他就擦拭了起来。突然仆人被枪声吓了一跳,到猎具室一看,乔治倒在地上,伤口正在心脏的位置。照现场推断,是枪上了膛之后,乔治在把玩时不小心走火射中了自己。这样的意外报纸里常会读到的。

    [1]收录于1931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用第一人称单数写作的六个故事》(sixstorieswritteninthefirstpersonsingular)。“异邦谷田”,出自济慈的诗《夜莺颂》。诗中描写《圣经》人物路得在丈夫死后跟随婆婆回到以色列,在“异邦的谷田中落泪”。

    [2]maxbeerbohm(1872—1956),英国漫画家、作家,主要作品有《二十五个绅士的漫画》和长篇小说《朱莱卡·多森》等。比尔博姆最有名的才华就是用戏仿、夸张的手法表现和他同时代的名人。

    [3]aubreybeardsley(1872—1898),英国插画家,画风深受e.伯恩-琼斯和日本版画的影响,是新艺术运动大力倡导的曲线黑白装饰插画的大师。

    [4]或取自贺拉斯的诗句,形容最初的航海者,勇敢得好像胸口有橡木和三重铜甲护身。

    [5]《圣经》记载,耶利哥是西亚死海以北古城,祭司吹响号角之后城墙便神奇倒塌。

    [6]brougham,一种驭者座在车厢外的四轮轿式马车。

    [7]lilylangtry(1853—1929),英国名媛,后来成为演员和制片人。

    [8]1839年,埃林顿伯爵十三世出资,模仿中世纪情景,组织了一场规模宏大的骑士比武大赛(eglintontournament)。骑士比武的冠军常把胜利献给在场的一位女士,称为“爱与美的皇后”(queenofloveandbeauty)。

    [9]此处原文为法语。

    [10]都是犹太人常用的名字。

    [11]米里亚姆(miriam)是犹太人常用的名字,穆丽尔(muriel)则源自凯尔特语。

    [12]由英国细木家具制作大师托马斯·齐彭代尔(thomaschippendale,1718—1779)所倡导的装饰风格。此处很可能指由他本人或其工场制作的家具。

    [13]joshuareynolds(1723—1792),英国肖像画家、艺术理论家,创建皇家美术院(1768)并任院长。

    [14]thomasgainsborough(1727—1788),英国肖像画和风景画家,皇家美术院的筹建会员;受凡·代克影响,发展出一种高雅、严整的的肖像画风格;后受宠于皇室。

    [15]oldcrome,即johncrome(1768—1821),英国风景画家,诺里奇画派的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

    [16]richardwilson(1714—1782),威尔士风景画家,旅居意大利多年后主要创作整齐、明朗的意大利式风景画,影响了透纳和康斯太勃尔。

    [17]mylesbirketfoster(1825—1899),英国插画家、水彩画家,主题以英国乡间风物为主,去世时被《泰晤士报》称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受欢迎的水彩画家”。

    [18]carlodolci(1616—1686),十七世纪最重要的佛罗伦萨画家,主要创作宗教题材的作品,画风极为细致、饱满。

    [19]greatexhibition,1851年在伦敦举办的首届世博会。

    [20]高尔夫球中的选手等级以“差点”表示,即高于标准杆多少杆;“零差点”(scratch)也可用来笼统形容一位高尔夫球手达到了顶尖水平。

    [21]三位均为法国画家,朗克雷(nicholaslancret,1690—1743)和佩特(jean-baptistepater,1695—1736)都被认为在风格上效法华托(antoinewatteau,1684—1721),最主要的主题都是以一种明丽、雅致的洛可可风格描绘乡间游乐的场面。

    [22]beano,雇主一年一度招待雇工的宴会,因席间必有熏肉豆子拼盘,故名。

    [23]ignacypaderewski(1860—1941),波兰钢琴家、作曲家、政治家,十九世纪末曾在美国巡演,广受欢迎。一战期间致力于波兰独立运动,1919年一度出任新波兰的首任总理。

    [24]应指两次为情人放弃继承权的卡罗尔二世(carolii,1893—1953)。

    [25]pellegrinoaretusi(约1460—1523),又被称为“摩德纳的佩莱格里尼”(pellegrinidemodena),意大利画家,出生于摩德纳,后成为拉斐尔的助手。

    [26]指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流行的踝部特别宽大的裤子。

    [27]此处原文为德语:bierstube,指以卖啤酒为主的酒吧。

    [28]德语中较亲近的对话者之间所用的第二人称。

    [29]queen’shall,建于1893年的伦敦音乐厅,毁于1941年的德军轰炸,之前一直是英国最主要的音乐表演场馆。

    [30]grosvenorsquare,伦敦西部梅费尔区的花园广场,在二战之前都是英国最时髦的区域之一,有众多贵族宅邸。

    [31]玛格丽塔王后(queenmargherita,1851—1926)的丈夫是翁贝托一世,她的儿子维克托·伊曼纽尔三世(victoremmanueliii,1869—1947)是意大利的末代国王,1896年与黑山公主埃莱娜结婚。奥斯塔公爵与这位国王是表亲。

    [32]plusfours,指旧时男子打高尔夫球时穿的宽大运动裤,比普通灯笼裤长四寸而得名。

    [33]詹姆斯时期的古董家具大多由深色橡木制作,高背椅的椅背几乎垂直于坐席,雕刻的花纹庄严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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